适逢酷暑,躺在陋室的沙发上,捧着育邦新出版的《从海明威到昆德拉》,随着他潺湲细流般的笔触,徐徐走近现当代欧美世界级大师,有敢于让笔下开出恶之花的赫尔曼·布洛赫,有敢于下地狱“站在人性的立场上与宗教抗衡,使人与神的创造并驾齐驱”的布鲁姆;有曾“刚开写没几页,一股烦恼就涌上心头,笔从手中掉了下来,号啕大哭……后从旧路中抽离,开辟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的普鲁斯特;有被分割成两半、每半都继续独立活着、在分裂与异化中寻求存在的确定意义的卡尔维诺;有一边讲故事一边行走具有自己叙事风格的项狄代表作家马斯塔……
不能不惊叹育邦的阅读视野开阔,思想深邃,知识广博,底蕴深厚,认知超前,下笔精准:比如对斯特恩,这位开启了“普鲁斯特、乔伊斯和伍尔夫等第一批现代主义小说大师的创作道路,越来越多的评论家称其大作《项狄传》是意识流乃至整个现代派小说的鼻祖。”比如对米兰·昆德拉,他通过与哈谢克、卡夫卡作比较,说“三人都面临着相同的世纪性主题,即世界的荒谬存在,但哈谢克以荒唐可笑的反讽突显同时消解世界的荒谬,卡夫卡呈现着权力与官僚体制下人类存在的荒诞,而昆德拉则描述着极权主义与集体主义美学谎言下个人的荒诞存在”……可以说,这部作品,既充满作家作品传记的真实性,又有小说细节饱满的真切性,更具散文感同深受的真诚心,育邦使之见解交错,评价融合,而又相互独立,使一个个文学大师的形象与他们的作品,像穹庐上无数恒星璀粲在我们头顶,那一盏亮在巴黎奥斯曼大街102号的灯何尝不是亮在每位求索者作家们的心头,这灯会永远亮下去,不会灯灭人寂。
阅读一定是创造,也是在创造。如果没有创造的阅读,那叫什么阅读呢?育邦通过40位大师及其作品进行诗一般的解读,从中抽离出对小说、诗歌、艺术、人生、生命、创作的见解、精髓,并加以阐释,比如约翰·萨瑟兰在《小说的锦囊》中写到小说的自我发展与探索:“小说所做到的最有趣的事情之一,便是自我探索,这仿佛是小说作品与自己的一场游戏”;比如从《不存在的骑士》看卡尔维诺创作状态,“得心应手地安排存在与不存在的、真实与虚构的人物,同时与文本保持适当的距离,调节好情绪:既不是冷漠客观,也不是热情似火,恰如其分在冲动与克制中保持平衡”;比如赫尔曼·布洛赫对长篇小说的要求,“必须表现世界的整体性,尤其要展现小说人物的生活整体性”;贡布罗维奇“写作就是艺术家为了自己的个性和荣誉跟大从进行的一场战斗”;福克纳、鲁尔福如何让一粒粒小说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有趣的过程和秘诀……满满都是干货,皆颇为惊艳。
纵以观之,与其说是育邦通过阅读,在精神上灵魂上与世界诸位大师学习,莫如说育邦亦通过深度阅读,在小说领域不断的自我探索与诘问中,思考和构建属于自己的小说观,就像他用心用情不断浇灌心田里小说这棵大树,不断使之丰满茁壮一样;就像他不断以阅读以创作实践,滋养心里小说这条河流,不断使之宽阔磅礴一样,就像深具阅读天赋的哈罗德·布鲁姆一样所说,对“文学经典的阅读永远充满热情,用人性来读,用身心来读”,育邦更用时间与实践来读,用生命与创作来读。此时,育邦的阅读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阅读,而变成了审美上的鉴赏,变成了创作上的信仰,变成了一种对至广宇宙精微心灵探索的至诚表达。他不断对心目中小说的认知作着删减、叠加、咀嚼与印证,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说“发现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唯一存在的理由”;育邦和许多作家一样,“小说作者不断试探着自己的边界,试验着各种技法,小说可谓是诸多文学体裁中最具有自我意识也最有趣味的一种”,因为创作而深度阅读,而因为阅读而不断探索创作。二者之间的微妙关系始终是育邦想要阐释的主要话题。某种意义上说,阅读的段位显示了创作的深度。一边进行深度阅读的育邦,一边开拓创作的疆域。他简直像头阅读的大鲸,不断以沉潜式阅读来深悟小说创作,不断以小说创作实践阅读心得,以此来不断自我解放、自我纠错、自我吐纳,他在完成寻找与自我天赋高度相匹配的阅读创作与表达,甚至可以说是生活方式与生命演绎,每时每刻与他“生命紧密相关的一定是小说阅读与写作”。他眺望从欧洲到美洲、从魔幻到意识流到极简主义的那些经典作家,他想无限地接近他们,精心揣摩他们的流派特征,对大师们的阅读与创作,简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生理心理依赖症”,显示出育邦在小说阅读与写作的探索和实践上的强大的生命力、自我革新能力与不可遏制的雄心。他以小说家以诗人以哲学家以思想家的综合能力与审美,始终探索人类精神生存困境及精神走向,以强大的合并吞吐能力,将诗歌、小说、哲学合并到阅读与思考中,使之成为他阅读版图中最为深沉最为有力的一部分,促使他以破冰之姿开辟随时可能开始的创作之旅。他心中是有方向的,他从阅读游向创作,从创作再洄溯到阅读,他在循序渐进,他在浩瀚无边的海域里清醒地历练着自我,在不断的量变中蜕以质变,以无限的阅读扩张生命经验觉醒赢得小说的最终胜利。同时,他通过阅读,多年积累了对小说“超群的美感、认知力与智慧”,构建了比较稳固而又独特的小说审美理论,像帕慕克所说,“一个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他的最大美德就在于他能像孩子一样忘记这个世界,充满喜悦地生活其中,无拘无束,并与这已知世界的各种规则周旋。”育邦以世界丛林中的经典小说家为镜像,他看到了化作精魂的无数个自己,在战斗,在享受,在定位,在前行,在审美,在撕裂,在慰藉,在自愈,在救治,在呐喊,在长嘶,在纵横,在捭阖,在精微,在广大,在沉淀,在摒弃,在深爱,在梦想,在超越,在突破,在入化,总而言之是呈现最大的创造性,使得他不得不用按捺不住的阅读与写作去投喂“体内同样潜藏着的一个贪婪、躁动不安的书写狂”。于育邦而言,小说真是一剂良药更是一剂毒药,不疯魔不成话。而从古至今无数的大师们确是以这种创造精神,为世界文学作品文库留下了丰厚的壮丽瑰品,也留下了人类拾阶而上一条条潜藏在黑暗而古老寒山的逶迤路径,为灵魂栖息打开了自由飞翔的浩渺时空,留下了人类跋涉随时补充给养并出发的精神驿站与灵魂渡口。
难怪有人喟叹:小说走到今天,高大植物们似乎已经遮天蔽日,平庸的我们无论再努力都难以超越那些大家们,所以“小说已死”。但在充满悲观主义式的浪漫主义者育邦看来,“一个伟大作者必须要与传统、要与他的先驱和前辈产生竞争势态。他要像撒旦一样,选择一条英雄之路,去经历地狱之苦,去探索在地狱里可能还有什么作为,即伟大作者必须有所创造。”育邦的初衷像啼血杜鹃,想学以致用,以大量沉潜式阅读,是为功夫上身,先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从拿得起到放得下,从而在大师们留下的缝隙与启迪的灵感中,觅得新时代小说创作的新路径。其实,这才是育邦本意,也是《从海明威与昆德拉》这部作品的深意所在。
放眼身边的作家,这种超前式大体量大规模系统性阅读的大伽我知道两位,一位是育邦,另一位是为本书作序的邱华栋,前不久他出过一部《现代小说佳作100部》,我也读了,它具有提纲挈领舵手式雄霸气质。育邦的这部《从海明威到昆德拉》,具有船小好掉头散文式清新,建议有兴趣的作家朋友耐心比较,置于床头,引为教科书式阅读,长久地揣摩像黑塞所说的“悉达多式微笑”,体会米兰·昆德拉“一种小说道德的玩笑”,和基尼亚尔一起“探秘心灵深处的红光”,和克莱齐奥一起追问“未来小说的道路”……进而使我们长久地沐浴在上帝的灵光里。

《从海明威到昆德拉》
作者:育邦
ISBN:978-7-5594-9429-0
定价:56.00元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5年5月
王秀琴,作家,书评家,小说发表于《中国作家》《青年文学》《长城》《安徽文学》《野草》《西部》等期刊,长篇有《天地公心》《帝国的忧伤》《王文素传》等多部。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首届三晋英才。
(供稿:云舒 一审:戴佳运 二审:陈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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