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彬彬《废墟与狗》:呼唤人群中不甘混乱的迷茫者

李珊珊 |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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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是当代中国著名的学者、文学评论家,其文章旗帜鲜明、话语犀利,善用毫不妥协的笔触评论各种学术问题。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孟繁

曾评价他,“在批评界是一个独行者,是一个不大有‘现实感’的人……他的思想、情怀、认知等,道人所未道。在边缘处看天下,在风云处论短长。见识与材料在正史之余又在历史之中,他是当今随笔界的独特存在一大景观”。关于自己写作的“批判性”这点,王彬彬曾写道:“一个从事文学评论的人,应该尽可能地说点真话,尽可能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光是吹吹捧捧,‘啃招牌边’实在无聊”。这句话看似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却并非易事。王彬彬一直践行着作为一个批评家的自觉,这样的自觉也延伸到了他的非虚构创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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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与狗》是王彬彬的最新的非虚构作品集,书中收录了《废墟与狗》《吃肉》《真相》《住院》《公私》《绝响》《家长》《霹雳一声高考》《队长》等篇目。还未出版,即斩获第二届凤凰文学奖。此次,他的视角从学术研究转向了自身。他选择在自己的童年岁月中找寻素材。但他的文字不是闲适小品,不是带着滤镜回忆童年的“岁月静好”,而是继续坚持其多年文学研究自觉养成的“批判性”,将这种“人格”带入非虚构的创作中,由日常起笔,以一种非常理性、带有反思精神的方式回顾自己成长历程中的人和事。作品时间横跨大半个世纪,作者从那个因为受伤想借机吃肉的小孩,到遭受欺负的少年;从羡慕同学拥有自行车、蚊帐和鲜亮衣服的学生,到散步时与废墟中的狗相遇的大学教授……十一篇文章,回环呼应,勾勒出一代学人的成长经历与思想历程。字里行间充满令人唏嘘的故事、果敢顽强的人生态度,以及独立深刻的思考。再加上其独到的文笔,遂成一本独特之书。

王彬彬每年都会把《鲁迅全集》拿出来翻翻,已经把鲁迅变成了自己文字、秉性、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从《废墟与狗》这本书中,也可以看出其继承了鲁迅嬉笑怒骂、深入现实的杂文传统,具有浓烈的启蒙意识。康德在《什么是启蒙》一文的开头说:“启蒙是指人类从自我造成的不成熟状态中解脱出来。”“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是康德为启蒙运动提出的口号。福柯指出这种对理性的推崇本身就蕴含着权力关系。在启蒙过程中,理性被构建为一种权威的知识体系,它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传统的宗教等权威。启蒙思想所涉及的问题和场域非常宽广,涉及政治、历史、社会、权力、知识关系和主体性等多种维度,《废墟与狗》中的启蒙意识主要表现在个体生活化的层面。

比如,《住院》一篇中写到:“我”大学二年级时,因为肺结核入院,结识了一位高级干部翟主任。翟主任只是随口一提说“想学日语”,我却“双手送上父母借债为我买的书。所谓学日语,无非随便说说,我却当真了。”他后来又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他写道:

我喜欢这个人吗?并不喜欢!我与他有共同语言吗?当然没有。可我却乐意与他散步,乐意陪他聊天,乐意在他眼里显得有用。这表现了什么?只能说,这可能表现了一种人性中与生俱来的“下贱”。

很可能,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与生俱来的“下贱”。有人强烈些,有人微弱些。有人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下贱”并努力克服它,有人则把“下贱”作为一种资源、一种武器,凭借它获取大名大利。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一直与自己身上的“下贱”斗争着。这是一种艰难的战斗。

鲁迅先生在其作品中多次深刻地批判了中国人性格中的“麻木”特征,这种“麻木”体现在多个方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种种问题。他希望通过自己的文字,敲击社会结构,唤醒那些麻木的灵魂,让人们能够勇敢地面对现实,追求真理和自由。王彬彬则选择通过正面的自我质疑,把个体从具体的社会地位中抽象出来,将“我”拉下“神坛”,“我”与大多数人一样,都“默认”了人的潜意识里都有所谓讨好权力上层的一面,把这样一种人性中的“下贱”当作了“常识”。王彬彬通过对个体行为逻辑的分析揭示出人性深处普遍存在的幽暗地带,启发读者重新展开“何为人,人何为,人为何”的思考。这样的批判是痛苦的,但也是必要的。

《废墟与狗》的另一个特色,是王彬彬独特的语言风格。王彬彬的文笔独到,常常是慢条斯理地先说无关紧要之物,结果是请君入瓮般的说到要害,结构精巧,带有“先顾左右而言他”的设计感,平淡而有张力,似观潮令人出一身汗般、发人深省。笔者认为,作为一本由日常生活入手的非虚构作品,《废墟与狗》的语言让整部作品呈现一种突破次元的坚硬质地。我们试举两例:

半斤,在数量上很合理,但在钱数上很尴尬。七毛三的一半,是三毛六分五厘,按照四舍五入的原则,买半斤肉,要付三毛七分钱,也就意味着要多付五厘钱。这当然是亏了。而五毛一分钱可买七两肉。当然,七两肉,应付五毛一分一厘。按照四舍五入的原则,这一厘当然就免了。这当然是赚了国家一厘钱。如果买半斤以下,那又少了些。买到八两九两,那就跟一斤差不多了。七两,不算过多,更不算少,比较起来又最方便算账,所以,以五毛一分钱买七两肉,成为最常见的方式。(《吃肉》)

卖布,是在用尺子量着扯。今天扯下三尺,明天扯下两尺。扯完了,卖出的总数正好与进货时长度相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总数少于进货时的长度,那亏损的部分岂不是要营业员负责?所以,一匹布,出厂时要为营业员留出余地。但余地留多少,也是无法准确估算的。(《公私》)

《废墟与狗》一书中这样急促而又严密的语言的表达比比皆是,短句尤多,语含机锋,呈现出一只近乎“较真”的智性。这样的文字处理,展现出一种成熟的写作者对文字的心理节奏的把握,王彬彬或许就是要刻意打破一些汉语的所谓规范表达,力争通过对文字节奏的把握,展现一种理性而决断的张力,从而牵动读者的情绪去思考那些曾经被忽略的常识。

人生、文学和历史在王彬彬这样一番周密而细致的编织之后,使《废墟与狗》成了王彬彬式的散文。作品显露出当代知识分子自我审视的精神样貌,也堪比一部连贯的从时代现场萃出的思想笔记。今天中国的故事,多是励志、逆袭的传奇,《废墟与狗》仿佛一次“启蒙实验”,为当代读者展示了一种审视世界与自身的可能。正如本书封底所说,为那些“人群中不甘于困守混乱的迷茫者”,提供了一幅知识分子坚持批判精神和独立姿态的灵魂画像。

(供稿:云舒 一审:戴佳运 二审:陈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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